可叶珍却不想放过我,她用哄小孩子的声音问我:“小屁孩,怎么还哭了,是想‘老汉儿还是想妈妈了?跟姐姐说说呗?”我依然继续看向车窗外,不理她。她见我不理她,便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我的胳膊,边戳还边说:“你不是男子汉吗?你‘老汉儿不是让你照顾我吗?看你现在这个熊样,把头转过来给姐姐看看你伤心的样子呗?”
她这一番话,真的把我弄烦了。我用胳膊顶回她的手指,转过头看着她,气愤地说:“你懂什么,就知道乱说!我才不是想他们呢,我就是心情不好。你知道什么叫心情不好吗?就像我现在看见你装姐姐的样子,心情就不好!”
叶珍用非常鄙视的眼神看着我,说道:“别装了,想‘老汉儿想妈妈有什么丢人的?我也想,可我知道没有用。火车都开了,我哭了就能回家吗?我不会哭的,我们是革命新一代,农村是广阔的天地,我要把我的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!”
看着叶珍为了开导我,结果把自己给弄激动了。她已经站了起来,还想激情地再说几句,手臂都抬了起来。我赶紧站起来伸手制止她,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,慢慢抬起双臂,仰起头,大声背诵道:“上山下乡怀壮志,战天斗地会新图!”接着,我傲然地看着她,冲她点了点头,心想:“谁还不能整两句呢。”
叶珍有些惊喜地看着我,然后伸出手,在我刚放下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,端着小脸,用一种非常稳重的语气对我说:“小同志,觉悟不低。胸怀朝阳何所惧,敢将青春献人民,有前途。”说完,她就捂着嘴,自己笑弯了腰。我也跟着她“嘿嘿”傻笑起来。
她笑了一会儿,直起腰,然后坐下,看着我,用眼神示意我也坐下。等我坐下后,她又贱嗖嗖地看着我说:“哎!小屁孩,你不是说我不懂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吗?刚才还哭,现在怎么笑了?就你这种小屁孩,在姐姐面前不用掩饰,我理解你这种心情。你这么小,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,离开家,心里肯定空落落的,不踏实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她又接着说:“我跟你一样,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,还要在农村生活,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。其实我也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。你知道吗?我下乡当知青,是自己报的名。我不是觉悟高,是没办法。”
看着叶珍说出这些话时,情绪变得低落,我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。我接着她的话说:“我不想下乡,是被我‘老汉儿强迫来的。我也不是想他们,就是觉得委屈才哭的。”然后,我又跟她说了我家的情况。
她很同情地看着我说:“你‘老汉儿也是没办法。你姐是女孩子,你不能攀比。你哥听话,在家能帮家里干活。你天天闲着没事,还总惹事,你不下乡谁下乡啊!”
听着她说的这些似曾相识的话,我又一次无言以对。不过,我还是想为自己争辩几句,看着她说:“你跟我姐一样都是女孩子,你能下乡,我姐为什么就不行?”
叶珍看着我,用很平静的语气跟我说起了她们家的事情:“我家跟你家一样,我也是有一个姐和一个哥。我姐结婚了,她是肯定不用去了,再说她已经不算是我们家的人了。我哥呢,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工作,但他有对象了。我‘老汉儿说了,我哥结婚了,他就退休,让我哥接他的班。你说我不来下乡,还能让他来吗?”
说完,她叹了口气,“你不知道,当街道统计下乡名额时,到我家,知道我家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时,就把我忽略了,直接把哥哥的名字写了上去。我哥回家知道他要下乡的时候,当时就崩溃了,天天哭哭唧唧,怨天怨地的,就差指着我的鼻子,说为什么不让我去。我‘老汉儿和妈妈看着他那个样子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我心里清楚,他们还是希望我自己能说出替哥哥去下乡。”
说到这里,叶珍低下头,拿过放在身边的挎包,从挎包里拿出搪瓷茶缸。我知道她拿茶缸不是想喝水,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。
她把茶缸放在小桌上,没有看我,眼睛看向茶缸,继续说:“我刚刚高中毕业,跟你一样也是天天没事干。就在前几天,我哥的对象背着我家里人来找我。她见到我很直接跟我说,你能不能替你哥下乡去?我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。我不傻,我知道她来找我也是我哥的主意。我哥这个人很自私,他大我几岁,也是一起长大的,他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。”
她接着又说:“我准备跟你哥结婚,如果你哥下乡,我不知道他多少年能回来,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。我等不了他,只能跟他分手。我知道她说的是实际情况,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。委屈我自己去成全他们,我真的做不到啊!可是我不答应她,我是能留在家里,可我怎么去面对父母,我怎么在这个家里待着?”
说到这里,叶珍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。我很想知道接下来她是怎么答应下乡的,可我也不能问,只能默默地等着。
没有让我等太久,叶珍用手抹了几下脸上的泪水,哽咽着继续说:“我知道我怎么都拒绝不了。你知道吗?其实逼迫我下乡的是我的父母,是他们的沉默让我无法拒绝。我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一下头。我哥对象明白我同意了,赶紧对我连声说谢谢,说什么就算她和我哥欠我的,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之类的话。”
她接着说:“我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她。她也不管我说不说话,反正她能确定我是答应了,伸手拉着我就往县政府大楼方向走,边走边说,你同意替你哥去,那就赶紧去把名字改了。我不是催你,再过几天知青就要走了,晚了名字就改不了了。就这样一路上她不停地说着,我偶尔回应一句。
没用多长时间,我们就走到了政府大楼。到了知青办,看着她忙前忙后帮我把名字写了上去。看到报名簿上写着我的名字,我知道这一刻我的命运改变了。”
这时,叶珍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,只有泪痕。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,感同身受。
叶珍还在继续说:“走出政府大楼,跟我哥对象分开后,我没有回家,一个人在街上走着,慢慢地给自己梳理着烦乱的心情。我知道我哥对我的愧疚随着时间会淡去。我不是一个认命的人,我不会让我的将来去等待我哥的补偿。就算去当知青,我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。我是个很擅长给自己打气加油的人。当我的心情平复了,回到家里时,天已经黑了。”
叶珍有很强的讲故事能力。她说着自己的事情,控制着情绪,控制着语气,让周围的乘客在不知不觉中安静地听了起来。
叶珍也发现了周围的安静。当看到乘客们都在听她的述说时,她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。
这趟火车上的乘客有很多是知青,我们县就上来了二十几个,我们周围就坐着好几个看着像知青的人。
我看着叶珍不说了,可周围的乘客仍然很安静,好像他们都在等着下文。
叶珍也清楚她应该接着说完她的事情,就看向我,好像她接下来说的这些还是说给我听的:“推开门进屋,看到家里人都在,我就跟家里人说了我去下乡,已经把我哥的名字改成了我的。我‘老汉儿一听就知道是哥哥和他对象逼我的。当着我的面,他就把哥哥打了一顿,逼着哥哥去把名字改过来。”
她接着说:“我只是看着,听着,没说什么,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。我知道我‘老汉儿和妈妈打心眼里也是不想让我哥去的,当然也舍不得我去。当兄妹二人需要选一个人留下来时,那肯定是哥哥。打哥哥一顿,不过是让他们良心上好受一些,哥哥也不用那么内疚。
后来,哥哥一直对我说这辈子都欠我的,以后要怎么怎么报答我。我根本就不信他说的话。我替他下乡的主要原因是不想让父母为难,跟他没有关系。”
我听她说完了她的事情,感觉我们是“同病相怜”。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,只是傻傻地看着她,并向她伸出了大拇指晃了晃。她看着我的大拇指,自嘲地笑笑,然后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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