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,虫鸣不断,弦月高升。
沈宥歌坐在山泉旁,微微侧首,声音带着几分笑意:“……枭。”
今日他同墨寒羽与往日一样,在此处修行,但与之前不同的是,临近结束,来了位看客。
来者很巧妙地藏匿了自己的身形,在身后高大的树林中,树冠丛中。墨寒羽专心修习,没有察觉到。但沈宥歌在来者靠近之时便已知道了其身份,尽管并未向墨寒羽显露分毫。
沈宥歌依旧不紧不慢地同墨寒羽说话,如先前一样与他笑着告别,目送他远去。
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,才轻声道。
枝叶摩擦,倏然落地。少年自阴影走出,目光不明地盯着他。
“你是在教导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?”
虽是疑问句,却说的格外肯定。
“你不都看出来了吗?”沈宥歌手握把柄,微微偏移。轮椅的轱轮缓缓转动,转向身后。
秦枭站在不远处,目光幽冷:“你是谁?”
“我叫沈宥歌。”沈宥歌笑着道。
“除此之外呢?”秦枭单手背后,眼神紧紧盯着他,呼吸很轻,似乎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。
“除此之外?呵呵……”沈宥歌忍不住扶额,失笑,“你这孩子怎么戾气如此大?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。”
秦枭眉头愈发紧蹙,盯着沈宥歌的脸。表情确实与他记忆中的某位有所重合,到底是……
沈宥歌叹了口气:“按理说,我并不应该进入轮回,早该消散于天地的。”
秦枭指节微松,没有接话。
“墨泽那孩子……当真一点话都不听,固执至极。”沈宥歌垂下目光,“虽然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,知道他是个棘手的孩子。”
“你问我是谁?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不少猜测了吧,只是一直不敢确认罢了。”沈宥歌缓缓抬眸,亮如繁星的眼眸温若柔水,话语轻柔。
“确实,在很久之前,未入轮回的三十世前的故友。现在见到我,还时常唤我曾经的名字。”
“白泽。”
秦枭眼瞳骤缩,身体一阵僵直,麻意顺着头顶向下,划过脊梁四肢,所过之处鸡皮疙瘩均被掀了起来。
白泽……
秦枭都不知怎么诉说自己此时的震惊了。
他竟然真的入了轮回。
“我入轮回这事……还多亏了他啊。”白泽看出他心中所想,笑容无奈而悲伤。
“你……恢复记忆了。”秦枭想起计蒙所说,对应上他方才的话,那些唤他白泽,那么就能说明……
不对。
秦枭闭了闭眼,对自己的迟钝有些发笑。
若他记忆没有恢复,自然不会是这番言行举止。
“……抱歉,先前态度多有得罪。”
秦枭微微低首,朝他行礼。
“不必如此,说起来也是我先逗你在先……诶,不得不说看你们这副局促紧张的样子确实有意思。”白泽呵呵轻笑。
秦枭:……
“况且我现在只是记忆恢复,其余什么还是人类,无需如此,把我当成普通的学长便好。”沈宥歌许是看他实在可爱,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,“真是的……怎么比起小时候愈发可爱了。”
秦枭:……
秦枭默默无言。
“就是戾气重了些……”沈宥歌蹙眉,转而舒展开来,“却也能理解。”
秦枭似有动容,没有开口,缓缓俯身,与其保持平视,方便他抬手摸自己的脑袋。
“这一世……还好吧?邙灵当初给你投胎可是仔细挑选过的。”
“是……我觉得很好。”秦枭垂眸,眉头微微抽搐。
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的腿,秦枭一愣,试探着捏了下。肌肉无力,骨骼松散。
“这是……”秦枭抬头看他。
“腿被打断了。”沈宥歌无奈笑着,收回手,大拇指抵在后腰,给他指出位置,“从这里开始。”
“因为什么?有找过医师吗?”秦枭眉头皱了起来,虽然之前听墨寒羽提起过,但如今听他自己说起,还是有些低沉。
“因为……我的继父。”沈宥歌倒像毫不在意,笑着挥了挥手,示意他坐下,“你也听寒羽说过吧?我这世的经历。”
“是……有所提起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。在没恢复记忆前我确实比较顽皮。”沈宥歌说着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“整天惹祸,也不专心修炼,闲来无聊就是撩猫逗狗。”
“那也没什么吧?又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喜欢修炼。”秦枭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指责浪费天赋的那群人,在他看来天赋是属于他人的私有物,是运用还是搁浅那都是他人的自由选择,不应该为此责怪。
但沈宥歌摇了摇头:“但在我们那里,不是的哦。”
“我出生在玄天宗,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顶尖宗门。在那里,平庸便是一种罪。而有天赋却要浪费,则罪加一等。”
“我的亲生母亲是玄天宗的宗主,她很少关注我的成长,因为宗门总有各种各样的事需要处理。”
“而我出于幼童心理,一方面渴望得到她的关注,一方面有些逆反,所以总爱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来惹她注意,希望能给她留下印象。”
“啊,我是不是忘说了?我母亲的配偶并不只有我的父亲,她目前……有三位。我的父亲其实是被她强行掠取的,在母亲将我生下前便不堪受辱自杀了。我是她生的第二个,大哥是她和第一个配偶生下的,也算得上……正宫?”
沈宥歌呵呵轻笑:“是这么算的吧?”
“不知道。”秦枭坐在地上,摇了摇头,“我没娶过妻。”
“那应该是这样没错。因为我父亲早逝,母亲又总不理我,门里门人又总是青睐于大哥,我自然有些不忿……于是就总搞出动作引人注意。”
说起这个,沈宥歌似乎有些羞耻,闭了闭眼。
“而我也成功吸引到了他们的关注……只不过是负面的。”沈宥歌扶着额头,哭笑不得,“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。因为我不求上进,又心胸狭隘,在某一天想像之前那样闯个祸,却被母亲的第三个配偶暗算,又被吹了几次枕边风……”
沈宥歌说着,不禁叹了口气:“后来我才知道。原来这些年,母亲一直在为父亲的自裁愤恨,觉得自己被他侮辱了。而我又和父亲长的有些像,所以总会不自觉的迁怒……就像那天。”
“那一天我恢复了记忆。说来可笑,当时说好的受罚,本意是挨上几棍,但因为母亲看我实在碍眼,又说我天资聪颖,身体应当已经锻炼的相当不错了……就加了几百棍。”
“现在回想,真是差一点就被打死了呢。”沈宥歌回想起来,忍不住笑道,“当时大雨滂沱,电闪雷鸣。不知怎的,一道雷好像劈到脑子里一样,记忆回来了。”
“当我整理好全部记忆时,责罚已经结束了,我也已经没有下体的任何知觉了。”
“责罚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,去禀报了我的母亲。当时我筋脉断裂,骨骼破损,若要修复的话需要花不少功夫,于是我母亲就直接派人把我扔出去了,说要将我踢出宗门。”
“哈哈,现在想想还真有些狼狈呢……”
“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,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呢。”
沈宥歌哈哈笑着,似乎真的在回忆什么糗事:“不过还好,句芒找到了我,将我送到了这里。”
秦枭听完整个故事,眉头都要拧成一节了,听到这里,忍不住伸出手,抚上他的脉搏。
沈宥歌没有挣扎,任由他检查。
秦枭环顾一圈,除去堵塞的下体,剩余已经恢复,三丹也并未有什么损伤,这才放下心来。
“那医师……?”秦枭问他。
“田淼那孩子帮我看过,不是很行。”沈宥歌摇了摇头,“不过你不必担心,我还是可以凭借?懦牌鹄醋叩模?皇窍衷诨怪荒艹中??保?嘈乓院蠡岣?玫摹!
“为何不去找别的医师?”秦枭忍不住发问。
“院长带我去找过,但需要很多钱,就先算了。”沈宥歌许是见他面色过于差劲,忍不住摸上他的脑袋,蹂躏一番,“怎么了?还为我操心?”
“我……”
“呵呵呵……还真是,需要你个小朋友为我操心吗?”沈宥歌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,嗔怪道,“放心吧,我已经有办法了,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秦枭虽然还是不放心,但他话已经说到如此份上,只能先行作罢。
“好了,快回去吧,现在时间也不早了。”白泽拍了拍他的侧脸,笑道,“不要又在课上睡觉了。”
听白泽说起此事,秦枭不禁面上一红,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。
“我……我去休息了。”
“嗯,去吧。”沈宥歌向他挥手。
“你不回去吗?”秦枭问他。
“我……再在这里待一会儿。”
听此,秦枭便不再滞留,告辞离去了。
听着秦枭离去的声音,白泽忽然侧了下脸,像是发现了什么,饶有兴趣地笑了。
某棵高树背后,白色发丝若隐若现,似乎察觉到什么,迅速离开了。
墨寒羽飞速从叶间穿梭。他早就找到了条回宿舍的捷径,估计以秦枭的识路速度铁定是没他快的。
所以……他们什么关系?
墨寒羽回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,不禁皱起眉。
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事,想回来再问问沈宥歌,没想到见到这么一幕。
秦枭单膝跪地,顺从地任由沈宥歌抚摸着脸颊。沈宥歌垂着眼睛,似乎在和他说什么,眼神深邃温柔。月光穿过二人,为一切蒙上层纱。
墨寒羽刚想细究,二人却已然分开,互相告别离去。
不知为何,墨寒羽总有种心虚的感觉,害怕被秦枭发现,也匆忙离开了,连问题都忘了问。
想到方才二人贴近的姿势和熟稔亲近的气场,墨寒羽有些疑惑。
他还从没见过秦枭在自己面前那样顺从。
想着,墨寒羽撇了下嘴,有些羡慕。
……算了,看在他教自己地份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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